有道是,山中无甲子,世上已千年。 麻波儿自登和尚山,占山为王,已有一十二年。回望当年在大擎山,不过是一无名小妖,如今乃是四十里的山王,威风赫赫。这麻波儿有些恋家心,东胜神洲毕竟是他祖籍,他就时常在东山头上遥望故土,以解乡结。 这一日,麻波儿手下两个小妖正在南山坡上巡山,他两个兄弟,一个名唤精精儿,一个名唤空空儿。 精精儿道:“大哥,我兄弟俩已有半年不曾抓得半个和尚了,先锋怪我俩惫懒,说再不弄个和尚回去,至少三十个板子。” 空空儿咬指打个寒噤,道:“打不得,这一顿板子下去,就要死了。” 两个小妖晃晃荡荡,从南山坡走到北山坡,扛着旗,敲着梆,不觉行了十多里山路。 那精精儿眼尖,忽见山阴里一个人慢吞吞爬将上来,是个穿着粗布纳衣的小和尚!喜得个小妖手舞足蹈,推了一把兄弟,指着山阴处,道:“大哥,造化来了,造化来了,你看那不是个和尚?” 空空儿顺着望去,呀,果然是个和尚。你看他两个妖怪,丢了旗子,放下木梆,呼呼喝喝地一阵风就穿下山,霎时就到了和尚跟前,露出凶相,把个小和尚唬个半死。 却说这小和尚正是贞隐,他在这山间已走了两日,因是山高险恶,他又不得什么翻山的本事,故此脚程慢了许多。正行间,北山坡上传来几声呼喝声,只一会,就见两个妖怪奔到跟前。 贞隐胆战心惊,膝盖一软,跪地求饶道:“大王饶命,大王饶命啊!小僧只是路过宝山,不敢轻造。” 精精儿上前就把贞隐打在地上,骂道:“贼秃聒噪,饶了你就饶不得我。” 兄弟两个欢欢喜喜,把贞隐捆了,不多时就带回和尚洞,面见先锋。 先锋见这两妖带回个鲜rou头,喜道:“向时说你俩无用,却是我眼拙。最近闹和尚荒,你俩该是头功,待我回报大王,赏你们一块好rou。” 贞隐在一边听了,肝胆皆裂,忍不住滴泪道:“出师未捷身先死,可怜我在此洲还未建功,如今落入妖魔之手,哪里还有得活命。” 先锋把贞隐拖入后洞,绑在定风桩上,待回过大王再好受用。 这后洞就是妖怪们处置和尚的地方,但见满地骷髅,袈裟蒙尘,禅杖毁断,血水沉珠,满洞里阴风阵阵,悲戚戚冤魂飘零。 贞隐哭道:“可怜我也要成这里一缕冤魂,不得解脱了。” 正哭着,拐角里走出一个妇人,贞隐见她是个人身,急忙叫道:“女施主,女施主,救我一救啊。” 这妇人正是李花,她听见声音,抬头望见一个小和尚正绑在定风桩上,比以前抓回洞里的更不相同。但见:丰姿英伟,相貌轩昂。齿白如银砌,唇红口四方。两耳有轮真杰士,一身不俗是才郎。 李花道:“你是哪儿的?” 贞隐道:“小僧来自西牛贺洲,祖籍宝树国。因往唐国拜师,不期误闯宝山,教两个小妖抓进洞来。适才有个先锋将军,说是要通报他家大王,就要吃我。还望女菩萨救我一救,诚感激不尽。” 李花叹道:“小和尚,只怪你时运不济,进得这和尚山。这一洞的妖精好道恶佛,也不敢伤寻常人性命。只一点,凡是四十里山头路过的和尚,但要抓着的,必定吃了。” 贞隐惊道:“蹭蹬啊,我和尚怎惹得他们,专抓着吃耶?” 李花道:“我也不知,只怪你命到尽头了。” 贞隐认命哭道:“罢了,罢了,吃就吃吧。” 李花心下不忍,却又没的奈何。也是贞隐命不该绝,今日恰逢是李花母难之日,她心中就有了一个定计。 却说步生莲自离昭和寺,一路云行雾送,几日后就到了南洲边界。她默算了一会,贞隐自离寺出洲,想来也该到此地了。步生莲坠下祥云,念了个唵蓝法界的咒语,拘出本方土地。 步生莲与土地相互稽首,问道:“可曾见过一个和尚打这儿走过?” 土地道:“此地离西牛贺洲不远,一年怎么也有几个和尚路过,不知你说的哪个。” 步生莲道:“就是前后几天,他与别的和尚不同,你一眼就知。” 土地道:“你这么一说,是有一个俊俏小和尚前几天路过我这。只是他是个短命鬼,进了和尚山,想必此时已经入了妖怪之口。” 步生莲道:“什么和尚山,短命鬼又怎么说。” 土地道:“此地向东八十里,有一座大山。十二年前来了一伙妖邪,为首的是个熊罴妖,名唤麻波儿,很有本事。那熊罴妖杀了本地妖怪首领,收编了余下部众,自此称王。这麻波儿因只吃和尚,寻常人碰也不碰,因此就把山取名和尚上。” 步生莲冷笑道:“好个妖精,专吃佛子。” 土地道:“是呀,他自占了那山一十二年,算算也吃够百多个和尚了。你要找的那个小和尚进了那山,rou体凡胎的,还有的活命?” 步生莲暗道:师父说贞隐眼下就有一遭劫难,想必就应在此处,不好拖沓,速速把他寻来。 步生莲拜别了土地,纵起祥云,东向八十里,一刻就到。果然见了那和尚山,妖云滚滚,煞气腾腾。步生莲正要上山寻人,就见下方两个妖怪扛旗敲梆路过,咕咕哝哝的不知说些什么。这两妖正是精精儿,空空儿。他两个昨日抓得一个和尚,想着吉星高照,今日又来巡山,若是再抓一个,就求先锋多赏几块人rou,腌制腌制天阴下酒。 步生莲笑道:“好歹不知凶险,就遇上送信的,待我下去耍他一耍。” 就见步生按落云头,莲摇身一变,变作一个有道全真,手持麈尾,渔鼓轻敲,做歌来到路边。那路边拐角处有一方巨石,几丛花木,隐隐听见两妖唧哝而来。步生莲算计着两个小妖正路过,作法隆起三寸土地,就教两妖摔个狗吃屎。 两妖扑得一跌,就看见路边一个道人哂笑,精精儿嚷道:“不当人子,不当人子,好好的绊我一跤,若不是我家大王敬你这行人,就要同你争执。” 步生莲道:“争执什么,道人见道人,都是一家人。” 精精儿道:“一家人不坑一家人,你就绊我?” 步生莲道:“咿,道爷爷我活了千岁,你见我面跌一跌行个礼又怎了。” 两妖道:“爷爷啊,活了千岁,比我家大王更得长寿,莫不是神仙。?” 步生莲把麈尾一妖,顿见彩霞喷紫雾,遍地生金莲,道:“我不是神仙,谁是神仙?” 两妖喜不自胜,跪地叩头,道:“造化呀,和尚不曾见,却撞上大机缘。还望神仙垂慈赐个法儿,丹儿,方儿,好教我兄弟也得长生。” 步生莲道:“也罢,我就渡一两个共赴仙山又有何不可,且待我问你一问。” 两妖道:“请问,请问。” 步生莲道:“你两个从哪里来的?” 精精儿道:“从和尚洞来的。” 步生莲道:“和尚洞?什么是和尚洞?莫不是一洞的和尚?” 空空儿道:“差了,差了,因我们山上的大小妖怪专吃和尚,故叫做和尚山,和尚洞。” 步生莲心中发怒,故作惊讶道:“只吃和尚?道士不吃?” 精精儿道:“道士不吃,寻常人也不吃。若是道士来了,我大王见了就奉茶整饭,亲送出山。若是寻常人,就退避不见,恐唬坏了。昨个我兄弟俩个还抓了一个小和尚,算计着今天就要吃了耶。” 步生莲越发恼怒,就现了本相,她把法力一放,漫空里佛光普照。 精精儿惊叫道:“神仙呀,怎么变了嘴脸,变了道统,还是个女的!” 空空儿拽住精精儿就跑,叫道:“挣命罢!她是个贱尼变化来哄我们的。” 步生莲径自上前,一把揪住空空儿顶瓜皮,飞上百丈高空,扑地一下就摔在山石上。只一下就摔破脑袋,红白飞溅三尺,一动不动,已然死了。 那精精儿忍不住泪如雨下,霎时奔回和尚洞,掩上石门,径往里面跑去。 却说麻波儿正和浑家说话。 李花道:“夫君啊,我有一事要同你说。” 麻波儿道:“浑家,什么事,直接说来。” 李花道:“我知你和一洞宗族向来只吃和尚,往时抓着了因体谅我也是人身就避讳着吃。你与我先是恩公,又是夫妻,蒙你盛情恩重,我怎么能说半个不好。昨个手下又抓了个和尚说是今日要吃,恰逢今日是我母难之日,我就有些斋僧之心。就想求夫君放了这一个,好教我尽尽孝心。” 麻波儿搀着李花道:“浑家,这说的什么话。我要吃和尚,哪时不得,这一个就依你言放了吧。” 正说着,精精儿扑进来跪地嚎哭不止。 麻波儿喝道:“嚎什么丧,若冲撞了奶奶,就剥了你的皮。” 精精儿哭道:“爷爷啊,方才我和我家兄弟在外巡山,忽见着一个全真。我们同他闲说了几句,不知他怎就恼了,变了嘴脸,原来是个俗家尼姑变化的。她凶的呀,一下就把我兄弟拎起来掼死在了山上,此刻正在外头打门哩。” 麻波儿听了,这还了得,急叫小妖取了披挂,径出洞外。 麻波儿一出洞外就见着一个素装女子,指定叫道:“你是何人,敢击吾仙洞。” 步生莲啐道:“我把你个黑怪!这是个什么地方,也敢称仙洞。我知你这一二天抓了个和尚,快快送出洞来,若听半个不字,就叫你满洞孽畜绝根!” 麻波儿听步生莲这般张狂不逊,恨得牙迸迸,睁圆环眼,举刀拦头就砍。步生莲一翻手掌,现出两把青锋宝剑,就在洞前与麻波儿比斗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