郭靖黄蓉冒着蒙蒙细雨,站在高大坚固的襄阳北城城楼上,他们焦虑的目光透过了烟雾,凝聚在东北白河的方向。在那里,蒙古兵卒和民工正在忘我的构筑着堡垒。 运土的运土,堆沙的堆沙,上下左右,穿梭不止,喊声震天,一派热火朝天的场面。 薄雾中,一座夯土堆起的城堡初具规模,清晰可辨。 黄蓉惊讶不已,道:“靖哥哥,大事不好!咱们都被蒙在鼓里了。看来蒙古军建榷场搞通商只是一个幌子,实际上是在构筑据点,要以这个为依托,围困咱们襄阳和樊城。等蒙古人的工程完工,在那里驻扎大军,襄阳樊城就与世隔绝,外援断绝了。这一招鱼目混珠之计真是太厉害了!” 郭靖一脸的愧疚,自责道:“蓉儿,都怪我智谋太短,也太麻痹!蒙古人已经将堡垒建到咱们眼皮子底下了,我却浑然不知。若不是张锡风那孩子写书信提醒,我依然会浑浑噩噩,不理不睬。唉,我真是恨我自己!” 说罢,他挥手狠狠抽了自己两记耳光。 他恨极了自己,脸已经肿得老高,却还待继续打,黄蓉慌忙扯住丈夫,泣声劝解:“靖哥哥,你也别自责了,咱们军务倥偬,不可能面面俱到,去每一个地方一一详查的。” 黄蓉道:“据守城的兵士说,蒙古人筑城经过吕大人允许,是故没有向咱们汇报。数月以来,经他们观察,蒙古兵在那里除筑城以外,并不见有什么异动。时间久了大伙都见怪不怪,不理不管了,那知道这中间包藏的祸心。” 夫妻俩正在商议,知襄阳府吕文焕带着几个随从也上北楼来巡查了。 这位大宋襄樊地区的最高军政首长身材高大,只有四十岁出头,由于长期cao劳,两鬓已生出不少华发,脸颊和额上也刻上了几道深痕。 他穿着一身纸甲,站在城楼上,目光坚毅深邃,眺望着远方。 黄蓉满脸愠色走上前去,也不照平常那样施礼,当面质问道:“吕大人,您为何要答允蒙古兵在白河口上施工建城?” 吕文焕一上来就被黄蓉当面呛了几句,不明就里地问道:“郭夫人,这又从何说起呢?什么白河口,又施什么工啊?” 黄蓉愠道:“吕大人,据说蒙古人是得到了您的许可,才大张旗鼓在白河口筑城的。眼下他们大功即将告成,往后咱们襄阳和樊城可就没好日子过了。吕大人,您为什么不事先同靖哥哥和我先商议一下,再定行止呢?!就这样轻率答允了他们,这下可好!祸国殃民啊!” 她心系着襄阳城的安危,情急下,这一席话自然是劈头盖脸,毫不留情。 吕文焕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,试探询道:“郭夫人,下官答允鞑子什么了!至于这么扣上祸国殃民的帽子吗?” 黄蓉强压着胸中的怒火,道:“吕大人,在下话可能说得重了点,但可不是危言耸听。说不定襄阳城会因这件事而陷落!大宋的江山也会因此丢掉!” 听到黄蓉的话,特别是襄阳可能陷落,大宋江山可能丢掉,吕文焕如被一桶水兜头浇过,汗出如浆。 他神色惶急,连声询道:“郭夫人,事态真这么严重吗?但本官是全然不知,更谈不上同意呀!” 吕文焕熟知兵法,同郭靖黄蓉沟通了几句,立即知道了事态的严重性,刷地q拔出腰间佩剑,厉声喝问:“是哪个胆大妄为的家伙擅自作主,答允鞑子的!竟将本官也蒙在了鼓里!” 随从中间有人回道:“蒙古鞑子是直接同鄂州大老爷那边联系的,拿到了大老爷的批文。”吕文焕与吕文德是堂兄弟,这所谓的大老爷自然便是驻扎在鄂州的吕文德了。 又有人说:“蒙古人打出的是睦邻友好的招牌,他们向朝廷提出要搞通商贸易,请求在樊城的东边建立榷场,据说建榷场的事还得到了师相大人和当今圣上的恩准呢!” 听到这几句话,吕文焕从鼻孔里呼出来一口粗气,陡然间脸色惨白如纸,一个激灵闪过,寻思道:“坏了!” 作为堂弟,他深知兄长吕文德的为人。鞑子如此诡计多端,而这位老兄又那么贪利忘义,岂有不上钩之理? 吕文焕急切地问道:“郭大侠,黄帮主,蒙古鞑子把城堡一直修到我们的大门口,真的就这么可怕吗?” 郭靖叹道:“那白河口的城堡一旦筑好,蒙古兵再派重兵守住,就等于扼住了襄、樊的咽喉,切断了咱们的粮草和外援。届时,咱们襄阳和樊城就真的成蒙古军的瓮中之鳖了。” 听到这几句话,吕文焕顿感背脊一阵阵发凉,进而浑身处处冰凉,连嘴唇都冻得发青了。 他默然无措的咬着双唇,上下牙齿相互磕得砰砰直响,好容易从齿缝里挤出了两个字:“回府!” 吕文焕刚回府中,几名妖冶娇媚的姬妾便满脸堆笑迎上来,要挽他的胳膊。 “去去去,滚开!” 吕文焕满肚子怒气,一把推开了她们,怒喝了一声。 这几个姬妾甚得吕文焕的宠爱,平日无论军务怎样繁重,回到府上总是要同她们亲近亲近,此时他却怒气冲冲,谁也不搭理,端端直直进了书房。 几个姬妾跟着吕文焕进去,默默给他沏好茶,跪在一旁等候发落。吕文焕右手一扫,将茶杯推到地上,摔个粉碎,怒道:“滚!把门关紧,不准任何人来打扰我。” 几个姬妾都吓坏了,在一阵隐隐的哭泣声飘然而去。此时吕文焕的心纵是铁石做的也软了,他长叹了口气,无奈地摇了摇头。 他这才端坐在桌边,沉思半晌,觉得思路已开,文随心来,便出门唤进来几名姬妾,给他研墨,他将手中毛笔蘸满墨,开始给鄂州的大哥写信。 他自觉文如泉涌,字字珠玑,言之凿凿。在行文中历数了蒙军之凶残、狡诈,痛陈了设置榷场之百弊,劝哥哥一定要谨慎为之,否则会酿成大恨,成千古罪人,云云。 他写完信后,从头至尾诵读了一遍,圈改了几处,自觉陈词恳切,以情动人,堂兄读了,不会不有所动。 他取出白蜡,将信封在蜡丸中,吩咐下人作极机密件用快马送走。 信送走后,吕文焕的心情好了许多,一身的轻松,便又叫了声“我的小心肝”,投身到几个姬妾的怀抱中去,大大畅快了一番。 正在紧张的战斗中,却听门外有人通报:郭大侠、黄女侠到了。”吕文焕连忙从床上爬起来,整衣出府迎接。 黄蓉向吕文焕赔了白天责问的罪,又问道:“蒙古兵建堡已成事实,不知吕大人有何对策?” 吕文焕笑道:“世人皆知黄帮主是女中诸葛,足智多谋,此次登门拜访,必已是胸有成竹。黄帮主既有妙计,请赐教便是,吕文焕洗耳恭听!” 黄蓉笑了笑,取出两个酒杯,又拿起一根筷子,搭在酒杯上,讲解道:“这个杯子便是咱们襄阳,这个是樊城,中间隔着的是汉江,咱们只要在两城之间架设铁链,上铺木板,架设浮桥,就像这根筷子,就能将两座坚城连为一体。蒙古兵若攻襄阳,樊城方面可以出兵相援,反之亦然。襄阳樊城各有精兵数万,蒙古兵想把咱们全部吃掉,一时也难。” “好一个连环计!” “郭夫人果然智谋过人!” 吕文德拨云见雾,茅塞顿开,连声赞叹。 黄蓉脸上却依旧带着担忧之色:“此计原也谈不上好,但事已至此,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来医了。” 郭靖在一旁说道:“蓉儿,为了大宋的江山,为了城中的百姓,咱们好好帮吕大人守住襄阳,鞠躬尽瘁便是,用不着想那么多。” 黄蓉握住他的手,道:“您是圣人,我听您话!” 吕文焕素来信服郭黄夫妇,当即派人办理黄蓉的建议。 接着他把自己给堂兄写信的事对二人说了,郭靖听后沉默不语,黄蓉却叹了一口气,道:“但愿大人的信有用,只是……,唉!不说也罢!”她摇了摇头,夫妇俩人拱手告辞。 信送到鄂州时,吕文德正揣着个大肚皮端坐在城内的府里的一张太师椅上。 在他那间陈列着各式珍宝的内室中,吕文德正聚精会神地赏玩着蒙古大汗刚刚派人送来的那条玉带。 忽必烈送给吕文德的不仅仅是一条玉带,还有一份信函。这封御笔所书的书信相比精致的玉带,更令吕文德受宠若惊,沾沾自喜。 在御笔中,忽必烈称赞了吕文德的文武全才,称吕氏替赵宋经营荆襄地区数十年,劳苦功高,自己虽为敌国之君,亦深为嘉佩,并向吕文德许诺,若他能弃暗投明,归顺大朝,必将给予重用,除授高官美爵。云云。 汉jian国贼之类,吕文德自然是不愿做的,但送来的礼物嘛,那就不好意思的笑纳了。他自认为自己挺聪明的,平白从鞑子大汗那里赚得了这件厚礼,很是划算。 他正玩得入神照定,突听到手下通报:“襄阳六老爷那边的信使到了,说是有紧急情况。” 吕文德很不耐烦,口里嘟囔着轻骂了一句,但想到吕文焕派人星夜至此,必是十万火急,倒也不敢怠慢,便放下玉带,摇摇晃晃地出去见信使。 吕文德接过蜡丸,缓缓地剥开,展开里面的密信,粗略看了几眼,还没读到一半,便气不打一处来! 吕文德右手叩击桌面,须发皆张,恶狠狠地骂道:“真是满纸荒唐言,纯属胡说八道!老六小题大做,无非是想用一些荒谬的言论在我面前邀功请赏,竟不惜笔墨将蒙古兵说得那么可怕!人家只是要通商搞贸易而已,有什么了不得的!就算鞑子胆大妄为,真建了一座什么破城,也不过是区区的一个土堆罢了,又有什么可怕呢?何况我吕氏兄弟在襄阳樊城经营了几十年,粮草储藏充足,城坚池深,又有隆中山和汉江水作屏障,你吕文焕只管坚守便是,却在这里发一些奇谈怪论来吓唬谁?定是受了郭靖那匹夫的蛊惑!呵呵,如果那个投敌的汉jian孬种刘整吃了熊心豹子胆,胆敢轻举妄动,攻打襄樊,我这个做哥哥的岂能坐视不管?待到春水一发,我必将亲率大军攻打之。只怕到了那时,刘整老儿已经吓得屁滚尿流,逃之夭夭了!” 骂完堂弟,吕文德还嫌不够解气,于是将来信扯得粉碎,掷了一地。 他越想越气,索性研墨取笔,也修书一封,将适才自己骂吕文焕的话整理成文字,也用蜡丸封好,吩咐信使送回襄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