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所以你先前是故意气我。”宝蓝忽然收了笑意,又自顾低头,望着那波小湖。 阿水似也想起了什么,叹了口气,也不想搭这话儿,便随意问道: “先前说你有个大伯,那依着辈分,他该是王家家主吧,怎么听外面人言语,都说你爹才是?” 宝蓝一双漆黑不见底的眸里,此刻终于有了些波动,却也学着这人答非所问的样子,轻声道: “先前让你说旧小之事,你便来捉弄于我。” “我在外边街上,可是讲了许多了。” 宝蓝闻言,点了点头,转过身来,极认真的瞧着这人: “那你可想听听,我小时候的事儿?” “想。” 阿水咧了咧嘴,似想起了什么,补充道:“特别想知道你带的那人是谁。” “那你去拿炉子沏壶茶,我怕随后说到那位,说的太久太细,口会渴。” “我又不是下人,凭什么使唤我!”少年有些恼羞。 宝蓝瞧着这人满身长不大的模样,眼角眉腮有些微挑: “你如今是我的贴身护卫,若论起理来,凭什么不让我使唤?” 虽是有些不太情愿,这少年依旧是依着宝蓝之意,将那壶,并炉底寻出的几个茶碗于湖中洗了个干净,又自摘了些枯草作燃,手脚倒是极为麻利。 宝蓝在一旁静静而立,瞧见这少年遇到沏茶之际却有些犹豫,便知道他不会此道,轻咳了声踱步过来,也不知从何处取了些翠绿叶尖置在壶内,又小心拿壶下一个小钮轻转,调了调火候。只稍顷功夫,便已活火分茶,沏上了满满一壶,又两小盏,并置于两人身前。 阿水端起这小小茶碗,想学那些大人们拿盖撇上一撇,四处却寻不到盖儿,把牙一咬,轻轻啜了一口,只觉一股莫名沁香入颊,有说不出的古怪滋味,总之… 他沉思片刻,挠了挠脑袋,点了点头: “挺好喝的,只不过…”他望了望身前那道窈窕身影,却发现她也不饮茶,只是默默沉思的样子,便轻声道: “只不过寻常人家姑娘,怕是应该先学会如何整理打扫,才会有闲心来学这茶道。” 宝蓝自然明白,他指的是先前在那伙房内之事,只是淡淡一笑。 “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古怪?” “倒也不是,只是觉得大户人家小姐,果然是处处与众不同。” “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古怪?” “是。” 宝蓝望着少年许久,轻轻叹了口气,低头直直望着那茶碗,轻声道: “其实按理,我连沏茶都不该会,这些,都是我大伯偷偷教的。” 这是宝蓝今日第二次提到了那位大伯,倒是听的阿水一愣,疑惑道: “以大梁习俗,若你有大伯,那位理当是王家家主,怎么我听到的传闻里,都说你爹爹才是?” “若万事都能依着旧法习俗,今日也不该有如此动荡,更不应有如此多的高手在这尚海境中。” “哦?”阿水听到了这话,却似有些兴趣: “今日这事,还跟着长幼之分有关?” 宝蓝轻抬眼眉,淡淡望了少年一眼,却依旧答非所问: “爹爹年轻时,众人都说有些纨绔之样,那时候爷爷奶奶尚在,便有些恨铁不成钢,终年里总让我爹爹奔东走西在外磨砺。家里,便只留我大伯做主,所以我幼时,便一直在大伯身边长大。” 少女眼中便有了些异样光芒闪动,似浸入了段极开心的回忆。 “大伯生的着实好看,当真是我生平所见男子之最,便再不见一人,能生成那般俊俏模样。待我更是宠溺异常,虽日里极忙,可一得了闲暇功夫,总是会把我唤到身边,逗我开心。” “哦。”阿水似没什么兴趣,摸了摸后颈,眼神四顾处随意道: “看来他比我生的好看的多。” 他心中有些不悦,只看着宝蓝如何反映,却见这姑娘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: “他确实比你,还好看的多,明明比我爹爹还大,却依旧是风流俊俏的模样,那双眼睛里,从来没有半点中年人该有的浑浊,性子更极温柔,哪怕持家之时,待下人也尽是礼遇有加。爷爷立他为家主那段日子,便是王家这百年来最兴旺发达的时刻。当真是万事顺意,风调雨顺,各项生意琐事,下到伙房胶葛,上至国商竞投,只须经他略一过问,便是迎刃而解,无往而不利。” “有那么厉害?” 少年脸色有些阴沉,却不敢多争上什么。 宝蓝却不理这问话,只是含笑道: “那时候,大伯最喜欢把我捧的高高的,一边逗我开心,一边会问。” “蓝儿啊蓝儿,你以后,要寻个怎么样的相公啊?” 她轻轻学着某个陌生语气,样极温柔,一脸神往。 “自然是寻个跟你大伯一样的咯。”某人话里已有些阴阳之意。 “是的,我记得当时便说,蓝儿,自然是要嫁给大伯啊。” 宝蓝一脸甜蜜,阿水一脸错愕,有些恨恨之意: “那你干脆就嫁你大伯算了,也叫个肥水不流外人田。” 宝蓝听了这话,却是神色一黯,更不去计较这话里的古怪味儿。 “那时候,大家总是奇怪,以大伯的身世,样貌,怎么会连我都那么大了,他却依旧孑然一身,久而久之,便总有些风言风语,连我也听闻了些。” “那时候你多大?”阿水闻言,神色有些古怪。 “当时才六七岁,自然总被当作个不懂事的娃儿,那些人说话之间也不避讳我,我听着生气,便告诉了大伯,他却一笑置之,说蓝儿啊,切莫被无知旁人误了心思,大伯啊,只是没遇到了心爱的那人。” 阿水有些惊讶: “身为王家家主,这都能忍?” “他能忍,我却实在生气,气的整日里连饭都吃不下半口,大伯便连外边事儿都一一放在了脑后,花了好久好久哄我吃饭,又买了好多我喜欢的玩意,哄我开心,与我讲写道理,只是那些道理,我却半句都听不懂,也听不进去。” 宝蓝叹了口气,轻声道:“那时我还不懂事,终于有一日忍不住了,偷偷去奶奶面前告了状,奶奶极怒,遣人拿了那为首之人,又宣了家中上下齐聚,便要以家法处置。大伯得了讯儿,知道阻不了奶奶脾气,也没怪我,私下里,却偷偷把那人放了。” “那日里,爷爷便发了雷霆之怒,狠狠骂了大伯一顿,骂的极是难听,我们这些小辈都在一旁听着,那些话儿,大半我听了便忘了,只记下了最后大伯回爷爷说的那句。” “什么话?” “莫道世人jian佞,只管胸中清明,岂能尽如人意,但求问心无愧。” 阿水低头念了这话许久,叹了口气: “我有点明白,他为何能建出如此气势的一处院子了。” 他一边听着宝蓝诉说,只觉得胸膛之间,似也不怎么如何嫉妒她话里的那人,却觉得有些奇怪处说不出口,斟酌许久,小心道: “我觉得,你描述的这大伯,实在有点不像是大商之家出来的人。” 宝蓝闻言略略沉思,似也赞同这个说法,便点了点头。她似终于有些渴了,拿起了那个小小茶碗,轻轻抿了一口,略润了润嗓子,便继续道。 “爷爷最终也拿他没甚办法,便只能由着他性子,只是说来奇怪,他虽从不对下人摆什么威严架子,那些下人却极服他,便是先前风言风语的那些人,虽都没被处置,却再也没说过半句闲话,这事儿,似乎便这么就过了,他便依旧是忙里忙外,得闲了就来陪我玩耍,那段日子,当真便是我一辈子,最快乐的两段时光之一。” 阿水今日和宝蓝聊的久了,似也学到了她那擅捕他人语漏的强项,轻声道: “那另一段,怕就是先前你带进院子的那人吧?” 宝蓝诧异望了望这少年,轻声道: “并不是,那另一段,便是今日下午在那伙房中那刻。” 她虽有些羞意,此刻却似再不顾什么别的,一双眼睛,更不躲眼前少年一分半寸。